摘要：美国顶尖研究型大学在招生中普遍采用“整体评价”制度，以全面考量学生的综合素质与能力。该制度的学理基础源于哲学的整体思想、心理学的格式塔理论和多元智能理论，以及教育学的整体学习和评价理论。在“整体评价”过程中，评审人员综合考虑学生的家庭背景、高中和成长社区环境，以及学生发展过程中能够获得的有效学习资源、机会和面临的挑战，运用多种方式对学生的认知和非认知能力进行综合评价。“整体评价”的目的是通过深入分析学生在多种因素交叉影响下的成长轨迹与学业成就，更科学地识别和选拔具有较强发展潜力的学生。这一制度符合创新人才培养的教育规律，有助于塑造整体教育理念，并推动教育强国建设和社会进步。
关键词：本科招生；整体评价；创新人才培养
一、研究背景
招生是本科教育的关键环节，对高质量人才培养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美国顶尖研究型大学在招生中普遍采用“整体评价”（holistic review）制度，以广纳具有充分学业准备、优秀品质以及巨大发展潜力的学生，为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和高等教育强国建设奠定坚实基础。
实际上，为了适应社会发展和劳动力市场对大学毕业生能力要求的不断变化，美国大学的招生制度也在持续完善和改进，“整体评价”制度便是其百年经验教训的总结成果。在17世纪美国早期大学创办之际，高等教育的主要任务是培养牧师和教会服务人员，所以招生中主要通过考查经典文学和宗教知识成绩来评价学生的学业成就和能力。到19世纪，随着高等教育办学任务的拓展，招生中开始采用高校自己开发的标准化考试来测评学生的拉丁语、希腊语和数学水平。20世纪初，研究型大学逐步采用高中成绩和标准化考试成绩等学术成就指标，以及课外活动参与程度等非学术成就指标来评价学生的综合素质。大学招生对这些信息的需求，尤其是对标准化考试成绩的需求，促使和加速了全国性标准化考试的开发。美国大学在20世纪中期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阶段后，全国性的标准化考试成绩逐步成为大学招生中评价学术能力和成就的主要方法之一，且大学招生评价指标逐渐趋于多元化。到20世纪后期，美国大学面临招生和人才培养公平性的巨大挑战，尤其是《平权法案》颁布实施后，大学在招生中需要考虑学生的背景因素和学生的特殊才能，部分顶尖研究型大学开始在招生中实施“综合评价”（comprehensive review）制度，即利用多元化指标综合评价学生的学术与非学术品质。20世纪末，社会公众对标准化考试的公平性提出了强烈质疑，加之许多研究表明标准化考试成绩在预测大学学业表现中的信效度与预期相差甚远，部分顶尖研究型大学进一步强化综合评价力度，并推出了大学招生的“整体评价”制度。20多年来，“整体评价”制度日趋完善，为美国高校招生尤其是创新人才选拔发挥了积极作用。
“综合评价”与“整体评价”看似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实际上二者存在本质区别。“综合评价”是利用多项评价指标来确定学生的录取资格，但这种评价方法可能给不同的指标赋予不同的权重；而“整体评价”则包含了更加多元的评价指标，且任何指标都没有明确的权重赋值，要求评审人员对所有申请材料所展示的学生的学术与非学术品质进行整体审核，然后根据学生的综合素质打分，为录取决定提供依据。例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将“综合评价”与“整体评价”之间的区别阐释为：在“综合评价”中，虽然学生提供的所有学术与非学术信息都将作为评价依据，但专业领域的学业能力在评价中更为重要；而在“整体评价”中，学生申请大学时提供的任何单项信息都不会被赋予高于其他信息的权重，也不能作为唯一的录取标准，而是结合学生的成长背景整体评价其综合素质。显然，前者的评价赋予学业能力更高的权重，而后者的评价则更加强调学生取得的成就与其成长背景的关联性。
美国大学理事会发布的报告强调，“整体评价”遵循的原则是评价的“严格性、一致性、公平性”（rigor, consistency, fairness）；其核心价值是，分析学生“多种因素交叉”影响下的成长过程和高中学业成就，以便更准确地判断他们未来的发展潜力。“整体评价”制度所秉持的这些原则和核心价值的学理基础是什么、如何在“整体评价”中践行这些原则，以及“整体评价”在创新人才选拔与培养中发挥怎样的作用，是本文所探讨的问题。
二、本科招生“整体评价”制度的学理溯源
（一）古代哲学的整体思想和现代哲学的整体主义论
哲学界关于万物一体的思想和论述已有很久的历史。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在公元前4世纪与柏拉图的对话中就强调，“除非整体好，否则部分永远不会好”。苏格拉底进一步强调，身体和心灵为人的健康与发展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心灵的治愈，便难以达到身体的治愈”。苏格拉底的整体思想在现代医学和教育领域应用广泛。另外，本杰明·乔伊特在其翻译的柏拉图的著作《智辩家》中指出，柏拉图的整体主义反映在其“将存在视为一个整体”，离开了整体，“存在永远不可能产生，因为任何东西的产生都是整体性的”。亚里士多德也强调，“整体不是部分的堆积”，“而是部分之外的某些东西”。
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整体”思想也非常系统完整。张岱年认为，中国古代哲学辩证思维中最具特色的应是“整体”（中国古代哲学称之为“统体”）与“过程”的观点；中国哲学与医学皆将“全世界看作一个整体，把每一人的身心，每一个动物，每一个植物，都看作一个整体；同时又把全世界看作一个过程，把每一事物的存在也看作一个过程”。彭华认为，中国传统思维的三大特征是“整体思维”“辩证思维”和“直觉思维”；其中“整体思维”将整个世界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认为构成整个世界的一切事物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萌芽于西周时期的“天人合一”就是后来中国传统整体思维观念立论的基本依据之一，代表着一种人生追求和精神境界。张岱年强调，整体思想“是中西（哲学）之所同”。
现代哲学对整体思想的论述更加系统。20世纪初，杨·C·斯穆茨（Jan C. Smuts）提出整体主义论（holism），是哲学整体思想论述达到高峰的标志。斯穆茨强调，“整体”（whole）和“完整”（wholeness）的观点既不是纯粹的科学视角，也不是纯粹的哲学视角，而是基于二者交会的视角，深入研究这些交会特性对整体论的发展和创新意义重大；这些交会特性既是宇宙整体起源的基础，也是促使宇宙整体发展的原理。斯穆茨也强调，整体性和完整性的概念不应局限于生物领域，而应涵盖无机物质、心理结构以及人类最高境界表现的精神世界；整体不仅可以塑造，而且可以自我塑造；自然界的整体虽然是由部分组成，但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有机的“综合”；综合影响决定部分，事物从而以整体的形式运作；整体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并在不断进化，持续创新。当然，也有批评者认为，整体主义论没有科学证据。但无论如何，整体主义论在20世纪中后期对哲学、自然科学、社会学、教育学等领域产生了重大影响，形成了生物、生态、系统、心理、语义、教学等丰富多彩乃至错综复杂的各种整体论。大学招生“整体评价”中的“多种因素交叉”，正是古代哲学“整体”思想的现实实践。
（二）心理学的格式塔理论与多元智能理论
格式塔心理学（Gestalt Psychology）是20世纪以来推动当代整体思想发展的主要力量之一，尤其是对整体教育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格式塔心理学又叫格式塔主义（gestaltism），于1912年在德国诞生，马克斯·韦特海默是其创始人之一。从时间来看，格式塔心理学的诞生比斯穆茨整体主义论要早20多年。虽然无从考证二者的兴起和发展是否互有影响，但它们所倡导的“整体”思想有诸多相似之处。“格式塔”德语的意思是“事物的放置或组合方式”，其理论认为，整体的行为并不是由其构成元素的个体行为决定，而个体元素的构成过程本身是由整体的内在本质所决定；格式塔理论旨在确定事物整体的内在本质。赫根汉等认为，格式塔心理学主张直接经验与行为的重要性，并强调经验和行为的整体性，建议以整体的动力结构观来研究心理变化现象。显然，格式塔理论继承和反映了古代哲学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整体论思想。当然，格式塔理论也曾面临理论深度和科学严谨性的挑战，需要将传统研究与现代认知科学研究更好地融合，从而对格式塔概念、理论基础和方法进一步深化。但格式塔理论对当今教育领域的“整体学习”和“整体评估”理论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否定。
美国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的多元智能理论（the Theory of Multiple
Intelligences）是推动整体教育和整体评估发展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心理学理论，也为大学招生“整体评价”制度的产生奠定了极有价值的理论基础。多元智能理论强调人的智能并不仅仅包括传统教育所聚焦培养的语言和逻辑-数学智能，而是包括语言、逻辑-数学、空间、音乐、身体-动觉、人际关系、自我认知和自然认知等多元智能。加德纳指出，多元智能理论克服了三种“主义者”的偏见，即“西方中心主义者”（Westist）、“最佳主义者”（Bestist）和“测试主义者”（Testist）。“西方中心主义者”倾向于宣扬一种或少数几种品质或特性，而忽视其他；“最佳主义者”善于相信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只有一种；“测试主义者”在测试人的智能时往往专注于最容易测试的智能，而忽视或者不愿意测试同样重要但难以测试的智能。显然，根据多元智能理论，人与人之间的智能之所以存在差异，是因为人的智能组合不同。认识这一点，并通过因材施教培养学生不同类型的智能，以及不同类型智能的组合对学生的发展极其重要。
多年以来，多元智能理论对美国中小学教育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些影响覆盖教育目标的制定、课程设置、教学方法、学习成果评估以及教育问责等领域。许多学校已经从以教师和课程为中心转向以学生个体为中心，更重视每个学生独特的智能组合培养，提升学生个体对知识的感知和兴趣，以及理解世界的多样化能力。有学者呼吁，多元智能理论对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的有效治理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启示，即为各学生群体提供公平的入学机会、认可学生的多元化需求，以及回应劳动力市场对高等教育质量问责的诉求。显然，科学的招生评价制度对高等教育实现这三项使命意义重大，其核心价值就是对学生不同智能和学业成就的认可，并利用科学有效的方法予以识别。“整体评价”制度正是基于这一价值观而设置。
（三）整体学习理论与整体评估
安德鲁·约翰逊认为整体学习理论植根于哲学的“整体主义论”。虽然“整体学习理论”的界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共同认可的基本原则是“所有事物的关联性”（interconnectedness），即人类知识的各个领域和维度是相互关联的，只有当学生将智力、情感、体能、社交和想象力等维度相互关联起来时，才能产生真实的学习；否则，就是离散的学习，类似于搭积木或砌没有砂浆的砖墙，随时有坍塌的可能。约翰逊进一步强调，整体学习理论的倡导者正是认识到了这种相互关联的重要价值，将有利于滋养或给予自己、他人和环境的行为视为智慧行为，而将那些通过伤害或剥夺自己、他人或环境而破坏相互关联性的行为斥之为愚蠢行为。
整体学习理论将知识定义为一种社会构建，具有三个独特且相互关联的类型，即“显性知识”（explicit knowledge）、“隐性知识”（implicit
knowledge）和“解放性知识”（emancipatory knowledge）。“显性知识”是指具有明确的知识界定，且通过普通思维方式易于理解的知识，它们可以通过正式的、系统的方式传授；“隐性知识”是个人在特定背景下对某个事物的理解和熟悉感；“解放性知识”是对事物基于情感认同的理解，反映了知识深层次的内涵、意义和价值观。安德鲁·约翰逊强调，教育同时承担这三项知识的教学，并通过“传递”（Transmission）、“交流”（Transaction）和“转型”（Transformation）帮助学生构建三者之间的关联。“传递”强调教师的知识传授和学生能力的展示；“交流”强调构建互动学习环境，让学生将已有知识和经验与所学知识结合而建构新的知识，是“以学生为中心”教学理念的核心内容；“转型”则将知识学习视为一个创造的过程，认知、直觉和精神等多层面转型的过程，其终极目标是更好地感知知识“整体”的关联性和内涵价值。在整体教育理论指导下，美国于20世纪70年代兴起了“整体教育”，约翰逊称之为“整体教育运动”。“整体教育运动”的倡导者之一，约翰·米勒认为，“整体教育”是知识“转型”的教育哲学，包括个体与群体、内容与过程、知识与想象、评估与学习之间的平衡，更具开放性和包容性的教育倾向，通过关联碎片化知识而形成整体知识三方面的要素，是培养智慧行为、构建知识社会并实现知识转型的有效途径。
本科招生“整体评价”是教育学领域“整体评估”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整体评估”是20世纪中期在美国基础教育领域兴起的一种评估方法，后来在高等教育领域得到广泛使用。“整体评估”的目的是评估学生的认知、情感、社交和身体发展等方面的能力，旨在全面了解学生的优势、弱点和整体发展状况。斯科特·海豪斯等认为，“整体评估”的发展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兴起的格式塔心理学，其核心价值在于将被评对象作为“全人”（the whole person）对待，对其品质和潜能进行整体衡量。他们进一步强调，传统的标准化考试结果只能反映一个人成长的片段性成就，而“整体评估”是通过评估学生所有背景和学业成就信息之间的相互关联和影响后，获得对被评对象较为完整的“画像”，并将这个“画像”的所有信息构建成一个整体的信息链，以便全面展示“全人”品质的形成过程，预测未来的发展趋势。约翰·鲁西欧也指出，“整体评估”是结合被评价对象的成长背景对所有影响人的发展的内外因素进行“互动”性评价的过程，其理念根基是影响一个人发展的所有因素之间存在必然的关联，且相互影响。戈登·奥尔波特认为，“整体评估”将人格和能力视为“表意整体”（ideographic enterprise），即凸显个体的独特性，相对弱化群体的常规性特征（nomotheticgeneralizations）。
显然，“整体评估”不仅关注结果，而且重视学生学习、成长和发展的全过程，这将有利于发掘学生的独特才能，因为这些才能常常无法通过单一的测试或标准化考试捕捉到。“整体评估”的结果有助于教育工作者为学生量身定制教学方案，并提供针对性的学习支持，以满足学生个性化的需求。“整体评估”重视学生多元智能的培养，理解学生可能在传统学术科目之外的出色表现。显然，“整体评估”全面反映了“整体学习理论”所倡导的“整体教育”理念，因此被广泛应用于大学招生、教学设计和学生学习成果评价等领域。
三、美国研究型大学本科招生“整体评价”的具体实施
（一）个性化品质是整体评价申请学生独特性的主要因素
哈佛大学在其招生网站上表示，“哈佛大学的录取没有固定的标准”。哈佛大学本科招生原院长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强调，哈佛大学录取的每位学生都有其独特的个性、特长和期待，他们可以是彼此的同学和激励者，甚至可以成为教授的老师；哈佛大学希望每位被录取的学生在入读哈佛大学后，能相互砥砺、共同进步，毕业后为改变世界作出贡献。这种期待与孔子所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学习进取理念不谋而合，充分体现了每个人都具备独特的品质，并能在某些方面独当一面。申请哈佛大学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学业成绩普遍出类拔萃，许多人是“全A”学生。从这一角度看，申请者在学业上的“同质性”远远大于“异质性”。因此，招生的重心在于从这些“同质性”中剖析个性，挖掘出鲜明的“异质性”特征，以彰显每位学生的独特价值和潜力。显而易见，要实现这一目标，“整体评价”无疑是审时度势的最佳途径。
斯坦福大学也强调，申请资料中的每项信息都是“整体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些信息展示了学生的成长背景和生活经历，有些反映了学业成就，还有一些可能展示了学生在其他领域的素质、创新能力，以及在知识探索和社会服务方面的潜在贡献。通过申请文书，斯坦福大学深入了解学生的想法和兴趣，并判断学生对生命意义和生命价值的认知和态度。斯坦福大学的招生目标是构建一个兼容并包的学生群体，这些学生具有多元背景、丰富经历、卓越才智、广泛学术兴趣和多样化的世界观。在回答“什么样的学生能够被录取”这一问题时，斯坦福大学强调：没有任何两位斯坦福学生是完全相同的，每一位被录取的学生都拥有独一无二的品质。这样的理念与哈佛大学的招生方针可谓如出一辙、殊途同归，也深刻体现了美国顶尖研究型大学招生“整体评价”的核心价值及其对个性化品质的高度重视。
（二）学业成就是整体评价申请学生学术能力的关键因素
毋庸置疑，学业成就是大学在招生的“整体评价”中衡量学生学术能力的关键组成部分。正如耶鲁大学所强调的那样，作为一所学术机构，学术能力理所当然是评价学生的重要因素。耶鲁大学进一步指出：“在申请资料中，评价学业成就最重要的依据是中学课程成绩单。成绩单不仅体现出学生的学习动机和学业成就，还反映出学生是否能够持续挑战不同学科领域的高难度课程，并取得优异成绩。”此外，耶鲁大学是要求学生提供教师推荐信的大学之一。其招生网站特别强调，教师推荐信不仅能帮助评审人员更全面地评估学生的学业表现，还能揭示学生在课程学习中的好奇心、精力投入、与同学的互动关系，以及对营造积极课堂环境的贡献。这些因素可谓管中窥豹，反映了学生的课堂参与度和与学业相关的非认知能力。可以说，这些能力既是学生高质量完成大学教育的必要前提，也是美国本科教育质量稳步提升、内涵式发展、以质取胜的核心要素。
加州大学的本科招生总体方针明确指出：“招收具有卓越学业成就和特殊才能的学生，组建能够反映加州多元文化、族裔、地理特征、社会经济特征的一届学生”。显而易见，学业成绩在大学招生和“整体评价”中举足轻重。加州大学对学业成就的评价涵盖五个方面：（1）学生所完成高中课程的基本组成，例如是否涵盖学科领域的多样性；（2）学生所完成的高深学习课程及其成绩表现，包括先修课程（Advanced Placement）、国际学士（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课程、大学预科课程等；（3）九年级至十一年级所学课程难度的变化趋势（如普通课程与高深学习课程之比）及成绩表现；（4）学生在学科或课程层面表现出的特殊才智；（5）高中成绩绩点的全面评价，包括单门课程成绩、平均成绩绩点、平均限科成绩绩点、平均加权成绩绩点以及平均加权限科成绩绩点等。
（三）个人兴趣与参与课外活动的经历是整体评价申请学生创新能力的主要因素
参与课外活动的广度和深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学生的个性特征以及未来的发展潜力，尤其是那些考试成绩无法测量的关键素养和能力，如个人兴趣爱好、好奇心，社区服务精神、志愿者服务意愿，以及领导力、团队合作和创新能力等。这些素养和能力是美国本科教育质量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在招生“整体评价”中，评审人员会利用多种方式对这些非认知能力进行全面评估。哈佛大学要求学生提供10项参与过的课外活动，包括担任的主要角色、参加时长等信息。在申请指南中，哈佛大学特别强调：大学期间，学生通过参与课外活动相互认识并相互学习，这是他们主要的互动方式之一；学生在中学阶段参与活动的信息，不仅有助于招生官更深入地了解学生在学术、职业发展、课外活动方面的兴趣，还能帮助判断学生将为大学社区带来的潜在贡献。
麻省理工学院（MIT）在评价学生兴趣和创新能力时，重视关注以下四项指标：“主动性”“冒险精神”“动手实践的创造力”和“好奇心”。这些指标不仅反映了学生探索未知的勇气与能力，也体现了其独立思考和实践能力的深度融合。MIT在招生网站上指出，学校为学生提供丰富多样的资源和机会以拓展个人兴趣，包括研究项目、启动资金和高端讲座等。然而，这些机会并非唾手可得，而是需要学生具备深厚的学术基础、敏锐的洞察力和敢于冒险的探索精神，才能有效加以利用，并从中获益。鉴于此，MIT在评价申请学生时，通过其在中学阶段参与相关活动的经历及取得的成就，全面考察这些特质，从而招收对探索未知充满兴趣且具有创新潜力的学生。
（四）社区服务和志愿者活动经历是整体评价申请学生社区和社会贡献能力的主要因素
美国顶尖研究型大学希望通过“整体评价”选拔那些具有社区和社会贡献潜力的学生，并通过大学教育进一步拓展他们的全球视野和社会责任感，以培养能够兼济天下、引领未来的卓越人才。加州大学招生“整体评价”标准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学生的特殊才能和成就，要求申请者提供参与社区服务、学生组织、志愿者活动等相关信息，以展现其领导能力以及为校园活动作出贡献的潜力。哈佛大学在招生网站上阐述关于如何评价申请者的潜在贡献能力时强调：哈佛大学非常重视学生为中学、社区和家庭所作的贡献，包括参与课外活动和在社区工作的经历，以及帮助家人照看孩子、在餐馆工作、负担家庭和个人开支等。“社区工作”“照看孩子”和“在餐馆工作”等经历看似平凡无奇，却正是日常生活中构建和谐社会和社区文化的最基本组成部分，也体现了见微知著的深意。同样，斯坦福大学也强调，中学阶段参与社区服务活动的广度和深度，可以帮助招生官更全面地了解申请者对斯坦福社区共享精神的潜在贡献。
（五）资源和机会利用能力是整体评价申请学生未来发展潜能的主要因素
学生利用各类教育资源和机会的能力对其学术发展和个人成长具有深远影响。耶鲁大学前校长金曼·布鲁斯特曾强调，挑选未来的耶鲁学生是一个综合性的过程，需要寻找那些能够充分利用耶鲁大学丰富学习资源和机会的人，那些渴望突破自身才华极限且敢于挑战自我的人，以及那些具有卓越公共责任感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那些超越个人利益、关注社会发展的申请者。他进一步指出，在招生中必须对申请者做出合理且综合的判断，评估在耶鲁大学的支持和教育下，候选人是否有可能在其最终从事的领域中成为领导者。时至今日，耶鲁大学的招生目标依然如此。结合申请者的个人特征及其家庭、学校、社区等成长环境来判断申请者利用学习机会和资源的能力，仍然是“整体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
加州大学的“整体评价”强调，通过综合考量学生在中学阶段的学习机会及成长环境，全面评估其学术成就和在加州大学学习中作出学术贡献的潜力。这种评价方法不仅体现了对学生个性特征的充分尊重，而且为录取过程中的公平性和多样性提供了科学依据。与耶鲁大学的评价理念一脉相承，加州大学的“整体评价”高度重视学生的个体背景和成长环境。其中，父母的受教育程度与家庭经济状况是重要的评价维度。这些因素不仅反映了家庭在学习资源支持上的能力，也直接关系到学生在教育资源获取上的机会与学术表现。这种对家庭背景的考察，有助于识别那些在有限资源下仍然能够脱颖而出的优秀学生。学校环境则是另一个关键因素，涵盖学校提供大学预科课程的种类与数量（如先修课程和荣誉课程）、教师的教学质量，以及毕业生申请和成功进入加州大学学习的比率。将这些因素与学生实际完成的大学预科课程的种类、数量及成绩绩点进行比较，能够更精准评价学生在资源有限情况下所取得的学术成就，从而判断未来发展潜力。此外，社区环境也是评价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社区人口结构与经济状况等。这些因素不仅影响学生学习抱负和人生规划的形成，也影响他们获取课外活动和志愿服务的机会，以及大学申请中所能够获得的支持和资源。例如，资源丰富社区的学生比生活在经济条件欠佳社区的学生通常有更多参与课外项目和竞赛的机会。因此，“整体评价”不仅关注学生利用资源所取得的“绝对”成果，还重视其在特定环境下实现的“相对”成就。
通过对上述因素的深入分析和评价，大学不仅关注学生在个人成长和学业发展过程中遇到的挑战以及未来的潜力，更关注其能否善用资源，充分发挥其成长过程中的独特优势，有效完成大学学业。显而易见，这种“整体评价”方式全面反映了“整体论”思想，不仅符合学生发展的科学规律，也在大学招生的多样性与公平性之间达成平衡，为学生和社会带来了深远而积极的影响。
四、大学招生“整体评价”对创新人才培养的重要性
（一）大学招生“整体评价”符合创新人才成长和培养的教育规律
长期以来，学术界对创新人才培养争论不休的一个问题是：创新能力是先天禀赋还是后天教育成果？菲利普·科林格的研究表明，通过教育获取的智力（intelligence）和个人的高度自信（self-confidence）是推动创新的关键因素。此外，也有学者认为，部分创新能力源自与生俱来的“企业家精神DNA”或由先天脑功能决定。然而，他们同样强调，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文化环境和教育机会，对这些“DNA”和“脑功能”的发展和塑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玛丽·克罗桑等则进一步指出，创新能力是创新过程与创新成果的双重体现，相比最终成果，创新过程更为重要。她们主张，通过合理的大学教学设计，将创新的过程与成果导向有机结合，大学教育至少可以培养学生所需的部分“创新技能”，为其未来的创新实践奠定基础。
创新人才应该具备哪些核心特征，也一直是创新人才培养研究的另一项核心议题。美国市场协会曾对7位在市场学科领域顶级刊物发表文章的“顶尖学者”进行访谈，深入探讨他们持续取得创新研究成果并保持卓越学术地位的关键因素。访谈结果表明，“内在品质”或“研究者的本质”是受访学者普遍认同的核心因素。具体而言，这些品质包括勤奋努力、坚韧不拔、对研究的热爱、持续学习新知识的能力，以及在研究兴趣上的深入探索等。与此同时，受访学者还强调了“外在品质”的重要性，包括团队协作能力、与合作者的良好沟通、积极参与学术讨论，以及与管理层高效协调的能力。
针对大学教育，尤其是创新人才的培养，关键问题在于如何甄选那些具有“企业家精神DNA”、“先天脑功能”以及兼具“内外在品质”的候选人。如前所述，大学招生“整体评价”体系，通过对学生综合素质的全方位考察，致力于选拔出既具备卓越学术潜力，又能够展现出个人特质以及创新人才外在品质的优秀学生，对拔尖创新人才教育和培养具有深远意义。
（二）大学招生“整体评价”是大学有效践行创新人才培养的使命使然
国际高等教育教学与学习协会（HETL）创始人帕特里克·布莱辛格等指出，全球性挑战如气候变化、贫困饥饿和难民危机等问题，及其复杂性和相互关联性，迫切要求我们改变传统教育思维，将创新学习和终身学习作为全球教育体系的核心任务。他们认为，大学教育应被视为可持续的人力资源开发机制，因其能够不断涌现出解决社会难题的新思想和创新力。他们建议，高校应通过多样化的教学形式，如服务学习项目、学生学习社区、科研实践活动、国际研究与全球公民项目，以及可持续发展主题的课程等，来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能力。显然，学生若要充分利用这些资源并参与协作式学习，需要的不仅是突出的学术能力，还必须具备出色的“外在品质”和广阔的全球视野。这种综合能力将使学生在面对复杂问题时，能够提出创新解决方案，并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
如前所述，大学招生中的“整体评价”方法能够识别出标准化考试成绩和高中学习表现无法全面展现的候选人潜质，如团队合作能力、领导能力、兴趣爱好以及克服困难的韧性等。这种方法帮助大学招收的不仅仅是学术能力突出的人才，更是具备同情心、道德意识和社会责任感的未来领袖和创新人才。同样，正如耶鲁大学前校长布鲁斯特所强调的，大学招生的目标是寻找那些有能力充分利用大学丰富的学习资源和学习机会的学生。这种理念体现了大学教育的核心使命，即通过支持和培养多维发展的学生，为社会输送全面而卓越，致力于解决社会问题、造福人类的创新人才。
（三）“整体评价”促进教育理念的转变和塑造学生全面发展的创新型学习目标
大学招生不仅是高校完成教育使命的重要步骤，更在基础教育发展和社会教育理念塑造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指挥棒”角色。通过设定明确的选拔标准并传递清晰的教育信号，它不仅推动了教育理念和实践的优化，也深刻影响了社会公众的教育认知以及学生个人成长目标的设定。美国顶尖研究型大学的“整体评价”招生制度正是这种影响力的典范。“整体评价”不仅关注学生的学术能力，还强调个人品格、创新能力和社会责任感等综合素质。这一导向有效推动了基础教育摆脱“唯分数论”的限制，转向关注学生全面发展的模式。特别是招生过程中对创新精神、团队合作、领导能力等“软实力”的重视，改变了传统意义上对“优秀学生”的定义。这种理念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可引导家长和教育者注重培养学生多方面的能力，而不仅仅局限于学术成绩。此外，大学招生政策通过鼓励学生参与社会实践、公益活动及跨文化交流，帮助他们在学术成就之外认识社会责任和自我价值的统一。对弱势群体成长环境和教育机会的关注，也使大学招生在推动教育公平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种实践不仅为基础教育中的资源分配提供依据，还激励社会各界共同致力于公平教育的目标。更重要的是，“整体评价”制度的影响并不止于学生的大学申请阶段。它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学生进入大学后的行为选择，促使他们将申请大学时培养的全面发展理念融入大学生活。学生因此更加积极地参与多样化的学习和实践活动，努力成为耶鲁大学所倡导的那类“超越个人利益、关注社会发展”的创新人才。
显然，大学招生不仅是选拔学生的工具，更是影响教育理念、优化教育实践、塑造社会认知的重要力量。通过“整体评价”制度，大学将创新教育与人才培养目标紧密结合，为学生未来的发展和社会进步奠定坚实的基础。
（四）“整体评价”是大学教育适应社会经济发展和劳动力市场人才需求的必然选择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伯特·索洛提出，经济增长的贡献由资本积累、劳动力或人口增长及技术进步驱动的生产力提升三大因素共同推动。这个理论所强调的技术创新作为内生变量和核心驱动力，对社会经济发展以及教育改革意义重大。另外，美国大学与雇主协会的调查研究表明，在评价大学毕业生时，雇主除了关注学业成就和专业背景外，还格外重视申请者的非认知能力。这些能力涵盖批判性思维、交流沟通、职业和个人发展规划、团队合作、职业道德、包容性、领导力、技术应用等方面。在人工智能和快速变革的时代，这些核心能力的重要性愈发凸显，不仅直接影响个人职业发展，还对组织的创新能力和适应性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显然，社会经济发展和劳动力市场的需求已超越传统的资本积累、劳动力投入和知识储备，更加注重新技术的驱动、员工的综合素质、创新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应对快速变化环境的灵活性。这种转变反映了新时代的经济发展模式和技术进步对人才培养与选择标准的重新定义，也为教育与职业发展设定了更高的目标。
美国顶尖大学的“整体评价”招生制度正是为了更好地满足重新定义的人才培养标准和教育发展目标所做出的必然选择。“整体评价”通过深入挖掘学生的个性化特质、学术成就和特长、创新能力以及社会责任感等多方面成就和潜力，全面展现学生的“内外在品质”。这一评价体系不仅提升了选拔过程的公平性和精准性，还在潜移默化中引导教育方向，将创新理念融入培养计划与教学内容之中。通过这一制度，大学不仅在筛选优秀学生，更是在为未来培养社会和职业领域的创新型人才奠定基础。这种全方位的评估方式确保了学生在未来职业生涯中更具竞争力，同时精准回应了教育强国建设和劳动力市场对创新人才日益增长的需求。
五、结语
综上，美国大学招生“整体评价”制度所强调的“严格性、一致性、公平性”原则和实践理念可以追溯到哲学、心理学和教育学领域的“整体”思想和理论，对拔尖创新人才的选拔和培养具有深远意义。然而，要有效实施“整体评价”并非易事。它不仅需要大学积累足够的申请学生来源学校和社区的信息，而且需要依据自身办学使命设计出科学合理的评价流程。美国大学多年来在政策制定、信息收集和评价实践等方面积累了宝贵经验，但如何规避评审过程中主观性因素的影响，仍是确保这一方法成功实施的关键。
在中国，大学招生已经从单一的高考评价逐步转向多元化评价。然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整体评价”仍面临诸多挑战。正如北京大学原校长王恩哥所言，“高水平的本科人才培养质量，必有赖于一流的生源质量。高质量的生源，不一定完全通过高考脱颖而出。”这一点与美国顶尖大学的招生经验不谋而合——申请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中国一流大学的学生在学术表现上通常高度出色，差异往往不显著。此时，如何识别具备发展潜力、社会责任感以及学术创新和领导能力的学生，成为招生的难题。另外，教育部在《2021年度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基地建设工作的通知》中对基地育人目标的要求是：“致力于培养未来世界领跑者……致力于培养具有家国情怀、人文情怀、世界胸怀，能够勇攀世界科学高峰、引领人类文明进步的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医学科学家”。美国顶尖研究型大学的“整体评价”招生制度，无疑为中国大学改进招生制度，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参考和借鉴。
（常桐善，西安欧亚学院特聘教授，加州大学校长办公室院校研究与学术规划主任）
来源：《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25年01期
理论研究